搭档选对,干活不累。这句话,富弼和韩琦深有同感。
宋仁宗嘉祐三年,二人同为宰相。都是正人兼能人,齐心辅佐天子,安邦定国,天下称之为“富韩”。
他们虽然志同道合,个性差异还是有的。富弼审慎,韩琦果断。(韩琦事见本号历史文章“范仲淹、司马光、苏东坡朋友圈里的隐形大佬”。)
现在形容某人说话啰哩啰嗦,有个成语“絮絮叨叨”。“絮”的这种用法,古已有之,宋朝的民间俗语,已经用此字形容话多。
韩琦久镇军中,言语少了一些士大夫的雍容典雅。有一次大家议事,富弼觉得某事疑难,再三沉吟,难以决断。韩琦不耐烦了:“又絮耶!”富弼一听这种市井俗语,变色道:“絮是何言与?”
“君子和而不同”,即便步调不能完全一致,不影响通力合作。然而这种亲密关系,在三年后变得微妙起来。
古代“以孝治天下”,孝道为百善之首。官员家中有长辈去世,必须辞去职务,回家守丧三年(有时候是二十七个月),叫做“丁忧”。如果官员身系国家重任,皇帝不准他离开,要求坚守岗位,叫做“夺情”。官员丁忧守丧期间,皇帝出于工作需要,下令提前返岗,叫做“起复”。
对于官员来说,“丁忧”是个大麻烦。仕途升迁停滞三年且不论,期满复出,还有没有合适的职位也是两说。因此有人“匿丧”,不报告;有人谋求让朝廷下令夺情或起复。
韩琦早在蹒跚学步的时候,已经父母双亡。没有了守丧的后顾之忧,在这个问题上经常大唱高调:“宰相起复,不是朝廷的光彩!”
他说得痛快,全然没有顾及搭档的情况。富弼家有老母,已是风烛残年。
二人搭班子愉快合作三年后,富弼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,立即卸职回家服丧。
按照以前的成例,宰相往往会被皇帝下令起复。仁宗倚重富弼,虚席以待,也打算让他提早回来。
富弼和韩琦同列宰执,但富弼为昭文馆大学士,韩琦为集贤殿大学士,富弼高出一头,是首相。他丁忧回家,仁宗没有提拔韩琦填补首相之位。
过了一阵子,仁宗觉得富弼服丧差不多了,下旨召他起复回朝。
富弼推辞,说自己要尽孝。仁宗再下诏,说国家需要你。富弼还是不答应。
这样你来我往,待到仁宗第五次下诏起复,富弼回奏道:“以前在中书省(宰相办公处),我跟韩琦讨论过此事。战争期间军情紧急,起复情有可原。如今天下太平,不可如此。韩琦处于嫌疑之地,必然不肯竭力为我表达尽孝之意。请陛下别再下旨起复,让我得以终丧(完成服丧全过程)。”
韩琦确实两难。支持富弼尽孝,阻止皇帝下诏起复,显得自己觊觎首相之位;附和皇帝,既跟自己的价值观不符,也断了自己的上升通道。看到富弼的回奏,正中自己心病,未免不快。双方自此渐生罅隙。
富弼不恋权位,坚守孝道,开了一个宰相不起复的好头,被天下读书人所推崇。仁宗成全孝子,允许终丧,便晋升韩琦为首相。
他刚当上首相没几天,就有人跑来劝退:“等到富公丁忧守制期满,应该官复原职。您为啥不把首相辞了,等富公回来?”
韩首相差点被气哭,愤愤然辩解道:“宰相位子又不是我家的,富公回来的时候,我在哪里还不知道呢。如果辞去首相等富公回来,反而说明我想赖在宰相位子上,让我如何跟皇上开口!”
话是这么说,等到富弼回朝,韩琦已经稳居首相。新皇帝宋英宗安排富弼做枢密使,主管军事,比韩琦稍逊。两人的排名就此易位。
以前富、韩做宰相,有大事都跟枢密使商量着办。现在韩琦开始吃独食,除非皇帝指定双方合议,否则不跟富弼通气。
英宗身体虚弱,经常不能上朝,由曹太后在内东门小殿垂帘听政。曹太后是仁宗的皇后,英宗是仁宗的养子,二人并非母子,关系也不怎么融洽。
养了一段时间,英宗的身体有些转好,太后并没有还政的意思。韩琦就给英宗出谋划策,让他出宫祈雨,在外界露露脸,聚聚人气。
英宗听从,到相国寺和道观等处祈雨,果然观者如山,欢声雷动。太后是个有见识的女中豪杰,看出他们君臣的想法,当即亲笔写了条子给宰相的中书省,声明不再听政。
太后威望很高,虽然自己同意退,英宗却不敢马上乾纲独断。他每隔一天上朝,与两府,即中书省和枢密院议事。结束后便去内东门小殿,隔着帘子向太后作汇报。
太后再次下诏,声明不管事。可是内东门小殿的听政帘子只要还垂着,英宗就继续请示汇报。
局面比较微妙、尴尬。
韩琦暗自决心出手破局,想出一计。
某天他一下子提起十几件政务请英宗决策,英宗裁决如流,处理妥当。
回到中书省,韩琦与同僚互贺皇帝身心无恙,他喜滋滋地说:“先帝驾崩,我就想退居二线。因为皇上龙体欠安,才迁延至今。现在皇上治国棒棒哒,实为天下之大幸。我放心啦,打算去向太后请求做个地方官,享享清福,你们要帮我说话啊。”
谁信呐?同僚心里嘀咕。韩琦可不管别人信不信,放出风声就成。
他和同僚来到内东门小殿,隔着帘子向太后禀报英宗处理的事情,太后说都很要得。
其他人说完正事便离开,韩琦独自留下来,把自己跟同僚说的话又复述一遍。
太后笑道:“相公怎可求退?老身本该待在深宫,却不得已长坐此殿,且容老身先退。”
韩琦打蛇随棍上,连连赞叹说,您太有贤德了……对了,正好谏官有奏疏,恭请太后还政,就不知道您哪天正式撤了这道帘子。
太后说随时可以哇,站起来要走。韩琦抓住机会,立即厉声下令左右撤帘。帘子撤下的那一瞬间,太后还没离开,衣影在屏风后一闪而没。
撤帘成功,押宝全胜。韩琦享有大名,深受英宗及以后的皇帝推崇,都与此事有一定关系,名相地位至此不可动摇。
皇帝高兴了,太后的落寞有谁知。韩琦得意了,富弼的惆怅很明显。
富弼官拜枢密使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号称枢相,仅次于首相,却眼见昔日搭档单飞,不带自己一起玩耍。他说:“我备位辅佐大臣,别的事也就罢了,撤帘大事,韩公也不能与我共谋?”
有人责备韩琦,韩琦两手一摊:“这事儿当时是太后的主意,怎么可能事先公开筹划?”
理由很牵强,二人组合再难复合。
富弼退休后在洛阳岁月静好,每年过生日之际,心中有愧的韩琦无论身在何处,都会派人送去贺信与礼物。富弼只淡淡地回说自己又老又病,不写答词。后来韩琦首先去世,富弼追念几十年的交情,郑重派人致祭,友谊得以有始有终。
合作分功劳,单干没朋友。当年韩琦私心一闪念,选择后者,赢了功劳,输了口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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